一位华人移民加拿大后的另类生存方式,荒唐、滑稽,折射移民生活的艰辛、苦涩与无奈。其中关于姓名与命运的玄学似是而非,却也客观反映出唯心者的生存哲学。小说趣味横生,发人深省。
一
接到姐姐从国内打来的电话,说姐夫家的一个远亲挺能折腾的,一家三口也移民加拿大了,要我务必接一下飞机,帮忙安排安排。
姐姐是顶疼我的人,轻易不开口要我做什么,尤其是我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以后,姐姐更是牵挂,家里的难处她都一个人担了。有时我怨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,她也只淡淡地说一句:“你出门在外,又是异国他乡,不容易。我们在家里,什么事都好办。”
姐姐开了口,我当然会格外尽力了。
我的街角店位置好,周边没有什么人竞争,生意一向都不错,尤其是彩票机,维持了一大批非常稳定的客人,他们忠心不二多少年如一日。这些买彩票的客人大多是六七十岁的老人,买彩票是他们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一个内容。也许,某一天他们就是那个幸运者.他们为买而买,但不会像赌徒一样,让自己陷进去,更不会把生命赔进去。有些人可以从容地用一组数字来买一辈子,如果中了是他们的幸运,没有中也好,他们总归是试过了,他们善用了上帝给他们的机会。因为这样一群客人,我的街角店年中无休,从来没有关过门。
为了接姐夫的远亲,我预备关门半天。至于其他的,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。我街角店的楼上还有两间库房,里面有床,有沙发和电视,还可以煮东西吃。他们一家可以先住下来,倒倒时差,再根据他们自己的状况从长计议吧。
我的太太视力不好,当年我们刚移民来,太太去制衣厂打工,夜以继日地做,眼睛充血,后来,视力就大大减退。目前,也只能在家做做饭、洗洗衣裳了。我叫她做点饺子,煮一锅粥,长途飞行,刚下地这一口粥实在是要紧。
新移民初抵埠,过移民局,海关,都没有那么快出来的。我在一个差不多的时间里关了店门,临出门前,我用店里出售的粗水笔,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“吴铅”两个字。
感觉中这个叫吴铅的人,偏瘦,戴一副眼镜,不怎么爱笑。
但是,当一个中等偏胖的男子推着四个大箱子,两眼笑作一条线向我走过来时,我也乐了,人尚且不可貌相,我怎么可以以名字去推断人呢?
“我是吴铅。”他大声说话。四周有人侧目。
紧随在吴铅身后的是一个肤色白净的少妇,一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,另一手拖着一个小箱子,母女俩的背上,各背着一个大书包。
吴铅指着少妇说:“我爱人,媳妇,古代时叫贱内,白玫,白色的白,玫瑰的玫。小女。我们一家人。”
“欢迎你们来温哥华!欢迎欢迎,辛苦了,一路上。”
“不辛苦,辛酸了,她们两个,还掉泪呢。”
听吴铅说话,心中颇有些喜欢,不知怎么的,就觉得他有趣。因为心里惦记着我那一批铁杆儿顾客,实话说还有停车场一点点往上蹦的停车费,我的步子显得又快又大。
吴铅对一切都表现出好奇。好像把心里的每个活动都变成了旁白,看花说花,看开出租车的说旁遮普语的印度人,他就说他们头上的包布……而他的叫白玫的太太和女儿则显得十分安静。话题和她们有关时,她们就笑一笑,用极其简洁的方式回答一下。我心中发笑,这个家有点意思,他们推选了一个新闻发言人,代表全家讲话。
多亏我的车是别克商务,又拉人又拉货,不然一定会装不下的。
在车上,吴铅坐在我旁边:“我应该叫你大哥吧!”
我笑了笑说:“别客气!在加拿大大家都很随意,怎么舒服怎么叫,孙子对爷爷奶奶直呼其名也不算失礼。你就叫我比尔吧。”
吴铅反应很快:“比尔·盖茨?”
我说是。
“那后面那两个字呢?”
“噢,那是人家的姓……”
“比尔,比尔……”
吴铅在口中念叨,若有所思。
我说:“你们也都要考虑起个英文名字,方便大家称呼,我们中国人的名字,洋人念不好,也不容易记。”
吴铅说:“我们已在考虑当中,白玫那里正有一本小册子,全是洋人名字,安顿下来后我们就着手办。这是大事,一定要找一个叫得响的名字。白玫,我跟你说,你选那几个都不行,名字可重要了。你说咱俩的名字,一个吴铅,一个白玫。我这是硬鼓着劲儿改了个字,把音调了一下,好一点了。之前我叫什么,吴——前,这是历史的产物,也是历史的错误.‘史无前例’的‘文化大革命’,我出生时已是‘文革’后期了,但我父亲还是摁着给我取了一个革命的名字,吴前。我怨父亲目光短浅,只看了‘文革’,没有看到后来经济腾飞,全国人民努力挣钱奔小康的前景。他这么一史无前例,我变成‘吴钱’了,那‘前’和‘钱’是一个音,你看后来我是多么努力在工作,仍然没有摆脱‘无钱’的命运。为改名字,我和父亲半年多不说话.他说你这个人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迷信啊?给你取名字,是我的权力,你无权剥夺,我取什么你就得叫什么。你看人家《水浒传》里的军师,叫什么?叫吴用,你能说他名叫吴用,人就变成废物了?你要改这名儿,就不是我儿子了。”
白玫插了一句:“你是有点太在意名字了……”
吴铅急了:“不在意行吗?一个人的风水,命理格局都暗含在名字中。你看咱家,你叫白玫,白玫白玫,多念两遍你就明白了,一辈子挣的,攒的,辛勤劳动得来的一切——白没了。人家没了可能还能找点赔偿,减轻点损失。你倒好,没了还是活该白没了。你说咱那点股票跌成啥了?你爸又不跟你断绝关系,叫你改个名字,偏不改。你知道吗?咱家移民出来这点好风水,全是因为我把‘前’改成‘铅’了,躲了‘无钱’这一说,‘无铅’,国外欢迎无铅玩具,无铅无毒,孩子高兴,大人安心。你说是不是?吴雅力。”
吴铅回头看和白玫坐在后排的女儿:“你该感谢爸爸,爸希望你一生都轻轻松松的,没有压力,考试都有好成绩。吴雅力,也就是说你永远不会考个鸭梨回来。”
吴雅力说:“妈妈也帮我取了呢,又想自己摘桃子。”
吴铅高声说:“嗬嗬,妈妈只取了第三个字,没有中间的雅字,你想想,‘吴丽,吴力’,一辈子像霜打的茄子,无精打采,没有力气。中间那个雅是爸爸的主意,那可是点睛之笔啊。”
我禁不住笑了。“好了,到了这边就不复杂了,一人一个英文名字。不像中国字,笔画多,画面感强,有音有义,容易对人的心理有暗示……”
吴铅认定自己拥有真理:“不是暗示,名字里真的有风水。”
二
吴铅一家就在我的街角店的楼上住了下来,倒了一周的时差。接着跑银行,跑政府各部门,办工卡、办医疗卡等等。白玫的英文还不错,可以应付这些杂事,我也就帮他们策划策划。等他们一天跑下来,等店里客人稀少的时候进来给我汇报汇报,一切顺理成章地进行着,新移民都是这样开始他们加拿大的生活的。吴铅的积极的人生状态和白玫的沉静、务实、注重细节的作风,形成了互补,使事情在一个良性的系统里面正常进行着。当然,我也是功不可没呀。我适时地从旁指点,使他们更快地适应环境,早日融入加拿大这个多元文化的大家庭中来。
一天上午,吴铅手里拿了一张纸在门口探一下头。见店里有三五客人正在喝自助咖啡,刮彩票,他便在门口站着等。打发了客人,我叫他进来,突然见他手中拿着烟。
“吴铅,你不是不抽烟吗?”
吴铅笑着说:“戒了五六年了,不知怎么回事儿,这两天很难受,晚上睡觉老觉得屋子在摇晃,像地震了……后来发现,是烟瘾犯了,抽一口就好受些。”
我知道吴铅家的经济状况一般,出门的盘缠也有限,照眼下这样下去,分明是在坐吃山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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