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选文与论文:从《涵芬楼古今文钞》到《涵芬楼文谈》

发表于:2022-10-21 14:55:04 来源:网友投稿

〔摘要〕 《涵芬楼古今文钞》作为“目前收文最多的通代散文选集”,其中所体现的文章观念、分类标准都与吴曾祺的文话著作《涵芬楼文谈》息息相通。文钞的文章学贡献主要在于文体辨析,通过选文来践行其观念,而文谈则将之融入理论阐释当中。在一定意义上,文谈是从理性批评的角度,对文钞的分类编纂作出释读,其对文体规范的阐发也得益于文钞中大量的文章实例。通过这一方式,吴曾祺完成了由文选到文论的转化。从理论构架而言,文谈取法《文心雕龙》处为多,其章节设置亦与之相类;而具体观点方面,多得益于桐城传统,体现了以古文为论述中心的文章学见解。

〔关键词〕 《涵芬楼古今文钞》;《涵芬楼文谈》;文章学;吴曾祺

〔中图分类号〕I206.2 〔文献标识码〕A 〔文章编号〕1000-4769(2010)06-0159-06

晚清民初文话当中,最受出版界欢迎的恐怕要数《涵芬楼文谈》了。此书初版于宣统三年(1911)正月,此后即不断重版。仅就所见,民国6年,有第8版;至民国15年1月,已有第13版;至16年,出第14版;22年,有“国难后第一版”;24年,有“国难后第三版”。其再版之频数,令人惊叹。一部评析文章创作的著述何以如此流行,这还要从其撰者“百年以来文界之鼎鼎著名者”〔1〕福州吴曾祺说起。

一、 文章编选与文话结撰

吴曾祺(1852-1929)吴曾祺生平资料甚为罕见,多种人名辞典均语焉不详,对其卒年更是莫衷一是,《历代文话》之解题亦于此失检。按吴曾祺《漪香山馆文集》中《易箴》后自注云“岁癸未(1883),余春秋三十有二”,可知其生于1852年;潘祖镗《吴曾祺》一文对吴氏履历有较为清晰的介绍,言其卒于己巳年(1929)八月十八日,今从。文见《福州历史人物》第6辑,75-76页。另《福州市志》、《福州人名志》所录与此相同。在学术上的贡献与商务印书馆紧密联系在一起,其藏书楼因1910年吴氏《涵芬楼古今文钞》而定名“涵芬楼”,至今享誉学界。1906年,吴曾祺应商务编辑之聘,来到上海。吴曾祺《旧小说叙》言“余居沪上五年”,而叙文作于庚戌年(1910)。〔基金项目〕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“文话流变研究”(09CZW046);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项目“中国文话发展史稿”(07JC751022)。

〔作者简介〕慈波,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,浙江金华 321004。依托商务印书馆的丰富藏书,吴曾祺编纂了大量图书,除文钞外,《旧小说》、《左传菁华录》、《清史纲要》、《中学国文教科书》、《历代名人书札》、《国语韦解补正》皆颇享盛名。作为“目前收文最多的通代散文选集”〔2〕,文钞一书尤为著名。

《涵芬楼古今文钞》成于宣统二年(1910),此书篇幅巨大,收录历代文章八千余篇,作者两千余人,共一百册。宣统三年、民国3年、民国9年皆曾重印。吴曾祺年轻时即非常喜好古文辞,“思欲悉取古人之作而纵读之”〔3〕,因而颇有收聚历代文章之意,后来寓居上海怿园,借助涵芬楼庋藏书籍,得以蒇事。正如严复所称道的:“迩者邑子吴先生,方上下数千年,所网罗旧文仅万首,为之厘体别目,成艺苑巨观。”〔4〕这一裒然巨帙编纂之意本来就在于广收博取,希望治古文辞者读此书后,“上下数千年,其派别之流衍、风气之变易,靡不瞭然于心。然后深思而得之,以求吾性之所近,而从事焉。法其通而去其蔽,存其是而戒其违,其责效也易矣”。〔5〕由博返约的愿望对于治学而言或许不算苛严,此书付梓后“购读者甚众”,其再版多少也能反映读者的需求。但毕竟篇卷浩繁,难以尽阅,于是吴曾祺“乃复取旧书,重加选辑,盖留者十之二三,去者十之七八。虽割爱者多,而大致已略具矣”。〔6〕这一文章总集的选辑本以《涵芬楼古今文钞简编》为名,初版于民国5年,计41册。①这两部总集的编选,其中所体现的文章观念、分类标准都与吴曾祺的文话著作《涵芬楼文谈》息息相通。

作为选本,必然要对所选文章进行编排,而编排的方法恰是选者文章观念的外在体现。文钞所收文章既多,若无分类标准加以统摄,极易流于汗漫不归。前人对文体的析分为吴曾祺提供了有益的借鉴,为了使选本秩然有章,“乃精仿桐城姚氏之法,分为十三类,使各以类相从。又以姚氏之书,纲则具矣,而目未备。乃于一类之中,分为十余类、至数十类。熟乎此者,则所见易明,所为易成,此可决之理也”。〔7〕这一“所以为书之旨”出于夫子自道,明确地指出了对于《古文辞类纂》文体分类方法的继承。同时又因为类纂注目于大类,强调统合之功;而文钞容量极大,类目必须细化,故各于大类之下重立细目。这样既使选本体例完善,又收到纲目并举之效,从而为读文、学文提供了方便。

简编则情况有别。篇幅虽然已经缩小到千余篇,但仍坚持文钞的分类原则,“为目至二百余种”。在失去以简驭繁的功用之下,这一编选原则难免遭到质疑:“不既嫌于陋矣乎?”吴曾祺的回应值得注意:“天下之物未有不积少而为多。夫使人之所业,仅以是编而止,则诚陋矣。若以是为一隅之反,则后之所学,举可得而推焉。将今之所谓陋者,正有不陋者存。如子之言,未足以为病也。”〔8〕很显然编选者最为得意的其实正是文体的细分,他希望读者能由此而窥测文章路径,一隅三反。从提示文章轨辙而言,这种做法却又真正起到了以简驭繁、以少总多的功效。

不难发现,无论是文钞还是简编,其最核心的文章观念都在于对姚鼐文体论的承继与深化。而这直接传递到文谈当中。文谈的结撰是文章选集编纂的延伸。早在吴曾祺来到商务印书馆时,他对于文章学的思考就已然开始,“自余居沪上五年,四方有志之士,间有就商古文之业者。余因取秦汉以来,迄于近代,凡得文七百余篇,名之曰《古今文范》。中多以意谬言昔人悉心营构之迹,一一为疏别其异同而比附其得失,为说甚具”。〔9〕这里所说的《古今文范》就是吴曾祺所评选的《中学国文教科书》,分为5册,逆序编选清朝至周秦汉魏文章701篇,初版于光绪三十四年(1908,戊申)。名为教科书,性质上却属于文选,各册前有例言,概述该册所选时段文章风貌及流衍之迹,单篇文章则前有评述,上有眉批,于利病得失和关榫结构多有抉发。编选体例方面“谨附姚氏之意”,不及经、子,与曾国藩《经史百家杂钞》不同。

这一体例也为文钞所继承,且分类一依姚选。上不及经,传状类作品见于诸史者不录,老庄申韩附于体类之后。文钞刊印后反响良好,“中间一得之见,颇不为海内通儒硕彥所讥,而书问往来,以作文之法来请者络绎不绝”。这促使作者进一步思考,从而将由丰富的阅读经验中所体悟的文章学知识归纳论纂,“因就生平所得笔之于编,自第一至第四十;其不及详者,又入之杂说中,名曰《涵芬楼文谈》”。〔10〕从成书经过而言,文谈直接导源于文钞。文谈的主体部分是对文钞选文的思考,文谈所附《文体刍言》则来自于文钞卷首,这中间的承接关系是不言可喻的。

文钞的文章学贡献主要在于文体辨析,而“作文之法,首在辨体”,吴曾祺指出:“然姚氏之书,第举其纲,而未详其目。余不自揆,始著《涵芳楼古今文钞》凡百卷,于各类之中,各加以子目,或数种,或十余种,或数十种。虽附丽之法,不敢谓毫无疑义,而其所遗者,固已少矣。”〔11〕就学术进展而言,对文体的研讨必然日趋细化,吴曾祺本来就着意于文章流衍轨辙,因而细分或不免治丝益棼之弊,但对于追溯文体本源,探析文体新变,把握文体派别,考究文体名实,都富有意义。

《文体刍言》师法姚鼐,区划文体为13类,各类又区分细目,共计有213目,曾于《东方杂志》第七年(1910)第五、六期连载。其体例为先通论文类,后逐一论析文体细目。注重追溯文体渊源,由本及末。如论辩类,“‘论’之名奚自昉哉?古之圣贤与人相问答之辞,人因籍而记之,以垂训万世,如齐、鲁《论语》是也,而非今之论也”。这样先考求文体本源,辨析原委之别,近乎“原始以表末”。对于文体名称,亦刻意释解,传状类言“传者,传也,所以传其人之贤否善恶,以垂示万世”,辞赋类称“辞为文体之名,犹之论也,盖皆语言之别称,惟论则质言之,辞则少文矣”。通过解读名称来讲明文体性质,是为“释名以章义”。解析文体之际还注重标举典范性文章,以作圭臬,“贾生之《过秦论》三篇,世之学为论者祖焉”;设论一目,除宋玉《对楚王问》外,“益以屈平《卜居》、《渔父》,东方曼倩《非有先生论》,王子渊《四子讲德论》,取其体之相近故也”,属于“选文以定篇”。文体区分愈精细,各类文体的规范也就愈显明,以传状而言,“惟传则有褒有贬,行状出于亲朋子弟之手,皆述平生之嘉言懿行,其有遗议者,则讳而不书,所以与传异也”,着力于确立文体规范,类于“敷理以举统”。依照这种论述构架,吴曾祺以姚鼐的分类为基础,对文类进行了细致的析分。

对于文体流衍过程中的名实问题,吴曾祺给予了特别关注。如“论”之一目,“凡史家之体,于志传之后,著论一篇,《文选》采之,别为史论。今以古今论史之作甚多,故并入论中,不复别出。又古人奏议之文,多云‘论某事’、‘论某人’。名为论,始则疏劄类也,今皆入奏议类。古人集中亦有本属论体,而不以论名者,今以名为论者,入之论上;不名为论者,入之论下”。萧统别立史论一目,主要是鉴于史作与文学不同,但史之赞论、序述却“事出于沈思,义归乎翰藻”,因而收入;而后世此类文体繁盛,又缺乏专立名目的意义,故此直接纳入“论”中,这是符合文章发展实际的。至于奏议之以论为名者,却不具有论的文体特征,理应区划清楚;不以论署题却有论体之实的文章,也要按照实际文体风格予以划入。这比起依名立义、以名称来设定文体种类的做法,无疑考虑到了文章的演变规律,因而是颇值肯定的。

在师法前人的同时,吴曾祺也有所变通。他对书牍类的辨析就与姚鼐不同。姚氏以“面相告语”之类文辞入“书说”类,特别是策士的游说之辞,亦被归入其中;而策士说己方君主之作,则被划入奏议。这样做明显未顾及书信文体与游说之辞的不同,因此曾国藩《经史百家杂钞》就将“书说”改为“书牍”,收纳“同辈相告”的文辞。考虑到书、说为体之别,“说盛行于战国,至秦以后少见。且说乃一时应对之词,而纪事者被以文采,遂以成篇,二者实属不类”〔12〕,吴曾祺分列了书、上书、简、札、帖、劄子、奏记、状、牋、启、亲书、移、揭等类,“变姚氏之书说为书牍”,分类更为合理。至于赠序一体,曾国藩将之归入序跋类,吴曾祺表示了不同意见:“然追原所以名序之故,盖由临别之顷,亲故之人相与作为歌诗,以道惓惓之意。积之成帙,则有人为之序,以述其缘起,是固与序跋未尝异也。惟相承既久,则有不因赠什而作,而专为序以送人者,于是其体始分。姚氏离之,是也。曾氏又从而去之,失斯旨也。”〔13〕赠序虽然与序跋同源,但是后起之文体渐成大国,用途亦异,以赠序、寿序之类纳入序跋,显然不伦,吴曾祺吸取姚鼐的做法,做到了名实合一。

文钞主要通过选文来践行上述文章学观念,而文谈则将之融入理论阐释当中。作为附录的《文体刍言》,自是文谈主旨的重要部分,而正文部分对文体也颇为关注。吴曾祺以经史子集与小学为文章根基,而文体则为论文之首要环节。文章精彩与否,首在文体。即使是精语名言也会因文体凋敝而失色,故而论文必先辨体。对于体制的讲求方法,则与刍言相类,“大凡辨体之要,于最先者,第识其所由来;于稍后者,当知其所有变。故有名异而实则同,名同而实则异;或古有而今无,或古无而今有:一一为之考其源流,追其派别,则于数千年间体制之殊,亦可以思过半矣”。〔14〕可见文谈之精义实与文钞相通。

对文体的重视渗透于文谈正文当中。除辨体一章为专论外,命意、修辞、切响、炼字、运笔着力于文体细节;入理、切情、涉趣、写景、状物、传神涉及大类之文体规范;至于称谓、从今、割爱诸端,亦关乎文体写作技巧。可以说,吴曾祺在辨体章所强调的“文体既分,则行文之得失,自当依体为断,每体各有一定格律,凛然不可侵犯”,重在文体规范的确立,这一思想在文谈各节论述当中得到贯彻。后附杂说35则,论及引书之例、用经之法、用古字之法、避俗之法等等,也多与文体攸关。通过这样的结撰方式,吴曾祺对文体的思考与重视,由文钞传达到文谈,两者之间学理相连。在一定意义上,文谈是从理论阐释的角度,对文钞的分类编纂作出释读,对于文体规范的阐发也得益于文钞中大量的文章实例。通过这一方式,吴曾祺完成了由文选到文论的转化。

二、 作文之法:彥和与惜抱之间

文谈之作,起于选本受众请益“作文之法”,而此书的论述方式则很大程度上与《文心雕龙》有关。在叙中,吴曾祺表达了对刘勰的钦服,许其作“极论文章之秘,识者以为知言”。从体例而言,文谈多有规模《文心雕龙》之迹。此书共为40章,首列宗经、治史、读子、诵骚、研许,谈论的是文章之根本,属于“文之枢纽”,为总论;自辨体始,着重于辟派、明法诸端,述及创作中命意、修辞等各种问题,类乎“剖情析采”,为创作论;最后一章论“欣赏”,属于鉴赏论。其论述脉络由文章本源起始,再论具体作法,最后以鉴赏作结,与《文心雕龙》同一机杼。体例上最大的不同在于,《文心雕龙》在总论之后,以较多篇幅“论文序笔”,对文体逐一详析,而文谈重在创作论分析,对文体的阐释则已具于《文体刍言》当中,因而文谈主体部分的核心实在于作文之法的传授。

文谈论及作文方法,章节多有与《文心雕龙》对应之处。开端总论部分的创意明显源于刘勰的原道、征圣、宗经、正纬及辨骚。开篇即言宗经,似属因袭陈言,属于套式类的经学话语。但实际上总论部分并非如此保守因循,吴曾祺所论“文之枢纽”多从写作学角度展开,因而总论实带有解蔽之用。言宗经,是出于对汉学派之文章的不满,“今之号为能文者,以经为人人共读之书,不足以称吾博洽之誉。于是搜取僻书,旁求逸典,以为震世骇俗之具。见他人文中之引及经语者,则反以为笑”。而且治汉学者往往累于考辨,文辞破碎,“于一切器数之遗,讲求不遗余力,其辩难之语,动至数千言。然去古既远,固有万不能定其所以然者,而哓哓不已”。〔15〕因此吴曾祺虽称“未有经学不明,而能擅文章之胜者”,近乎常谈,而意旨在于“古人读书之法,贵能得其大意”,所以他推崇姚鼐“始屏去考据之业不为,而以古文倡示后进”,这样才能“审轻重,别大小,用力专而收效远”。〔16〕这样,宗经的经学色彩几乎已被古文创作讲求大意之法消解殆尽。

吴曾祺言治史也是从文章写作的角度出发的,以史作为提高识解的凭借。对于“或专考据故实,而龂龂于地名官制之不同;或喜讲明义例,而兢兢于褒贬予夺之互异”,只能说是究史使然,论以能文则尚格一间;同样借治史之名,行“猎取浮文,广求隽语”之实的,也不足以与乎文事。重视读子,则因为子部之书可辅经训之所不逮,为文章家之渊薮;对于“只知篇取一节,节取一句,择其造语隽而陈义新者,即录而置之册子中,以供挦撦之用,而叩以一篇大意,茫然不能措一辞”的读子行径,吴曾祺是极为不满的。诵骚一章则反映出他对于骈散合流的认同,以为“为词章之学者,溯其渊源所自,莫古于骚”;主张骈散互相为用,不可偏废,“古人集中,于无韵之文,居十之六七;于有韵之文,亦居十之二三。苟徒知议论叙事之为古文,而不知铭诔颂赞箴铭之属皆为古文,是三者已去其一矣,尚得谓之能文之士乎哉?”并强调习古文须用力于《文选》。研许一章则重在讲明小学对文章的作用,主张作文宜先识字,尤其反对“或自见其才力之不逮,而思以僻涩之语胜人”的习气,以之为“文之恶障”。〔17〕

从文谈的总论来看,虽然有《文心雕龙》的影响在,但性质有异。《文心雕龙》的总论有确立论文基调之用,多为本源之论,是其文论体系的基本准则。而文谈的总论则主要论述作文时应遵循的基本规范,虽以史、子、骚、许来补济文章之不足,但强调的是文章本位,对各种为文之弊皆有祛除之备,彰显的是写作学立场。

文谈中“储才”探究的是才学对文章创作的意义,重视博综之学但又强调脱化无迹。这其实是对刘勰“积学以储宝”观点的发挥。“命意”章论述文章立意之法,夺胎于《文心雕龙》的《附会》。“切响”章注重“疾徐高下、抑扬抗坠之分”,强调音节的自然和谐,尤其注重古文之声情。这与刘勰的《声律》有渊源关系,但因为时代原因,刘勰所论主要为诗歌的声病,并涉及骈文;而吴曾祺所论则拓展到古文,这是声律说的演进,同时也是桐城派内部以声情镗鞳济文辞懦缓的影响使然。“炼字”章与《文心雕龙》直接对应,但吴曾祺强调的是用字的自然妥帖,特别讲究虚字的用法;而刘勰关注的则是字义的新旧及用字重复等问题。“核实”与“称量”两章与《文心雕龙》中的《夸饰》有关。“核实”章对于刘勰所不满的辞赋之中夸张失实之处尚有恕词,以为“尚无大谬”,他更反对的是征引故实却与实际不符的情况;“称量”章认为称誉别人当把握尺度,与刘勰“君子拟人必于其伦”相合。“设喻”章突出比喻之用,此意刘勰发之于《比兴》,强调比喻当“以切至为贵”,而吴曾祺所论设喻之失,首则即为“泛而不切,好取华辞,无关实义”。“适机”章强调灵感的重要性,充分认可刘勰所言“陶钧文思,贵在虚静”,但对刘勰主张的“秉心养术,无劳苦虑;含章司契,不必劳情”有所保留,以为是刘勰否认主观努力的表现,“则是作文之秘,可付之机之自为,而在我毫无所与。此则近于佛家之参禅理,道家之养元神,使人无可着力处,而古人所谓‘思之思之,鬼神通之’者,当不如是,恐一偏之言,未可以为定论也”。〔18〕其实刘勰虽然强调灵感的自为状态,反对用力苦思,以为这样无助于情感的发越,但这是建立在“规矩虚位,刻镂无形”的基础上的,并不是一味的自然酝酿。

“含蓄”章推重言外之意,与《隐秀》所言“余味曲包”相近,但吴曾祺又进一步指出:“凡使人思索而不得者,非善含蓄者也;使人不待思索而即得者,亦非善含蓄者也。”〔19〕非隐非显,不易施为。“互异”章提出文章要避免自相矛盾之处,以免性之所到,随意挥洒,这与刘勰所讥刺的哀辞“驾云乘龙”,却“仙而不哀”一样,会造成表达效果上前后龃龉。“欣赏”章对应于《知音》,属于鉴赏论范畴,但吴曾祺强调的是作文不必有汲汲求知之心,不可揣摩迎合世俗,当以文自立,求知音于后世。这种鉴赏标准的提高,意味着吴曾祺对文章品格的期许,有尊体的用意。

从具体评述话语来看,文谈对刘勰著作的借鉴是显明的,甚至章节名称亦有直接沿用者。但其间有根本性的差别需要加以别察:“顾彦和生齐梁之世,其时骈俪盛行,故书中所述于是加详焉。”〔20〕即《文心雕龙》所论的文章学其实是以骈文为中心的,而且兼及诗歌韵文;而文谈所论则是以韩文为代表的古文一体,对象的转换自然使得理论也有所迁转。从吴曾祺一再表示的愿依从惜抱之法,我们可以知悉他对于桐城传统的蕲向。文谈中的文体论自然是桐城传统渗入的最好说明,其分类准则几乎完全来自于姚鼐。而作文之法的其他讨论,多可见出吴曾祺由彦和而趋向惜抱的态势。

刘勰曾以专章的篇幅谈论“养气”,但他的着眼点实在于体气,主张保养精力,以免思虑伤神,与文辞写作联系不深。而文章学意义上的养气说,可直接溯源于孟子,经韩愈提倡“气盛言宜”而日益光大。文谈中的“养气”章讨论的就是这种道义之气,这也是桐城传统所力倡的。吴曾祺不仅加以沿用,同时还提到“气有阴阳二者之分”,并以之论文。这应该是受姚鼐的影响。但吴曾祺更进一步,对两种风格文章的弊病有所阐发:“阳气之文,其才力充盛,足以凌盖一世。其失也,如武夫得志,遇事作色,其患在粗;阴气之文,其气度舂容,足以包罗万有。其失也,如病夫对客,辍息待续,其患在弱。”阳气之文不善学“则袭其皮毛,而有生吞活剥之讥”;阴气之文不善学“则习其腔套,而有依响附声之诮”。〔21〕由论文章风格而至抉发弊病,见解已然深入一层。

在修辞造语方面,吴曾祺对桐城传统也多有汲取。如论及为文禁忌,他不惜重提古文中“不可入时文帖括语,不可入小说俳诨语,不可入汉人笺注语,不可入宋儒学案语”〔22〕,这已为桐城派所主张的“雅洁”说涵盖。吴曾祺的突破之处在于,他以为:“大抵修辞之法,取之古人者十之七八,不取之古人者十之二三”,因为“至争一字之奇,兢一句之巧,苦思冥索,不妨有自我作古之意”。〔23〕对创新的追求使得他的创作论与桐城派的斤斤拘守有了一定的距离。在“涉趣”章中,他更指出作文不妨“取径于《庄》、《列》之书,此外则如刘义庆之《世说》,不可不读”〔24〕,与辞禁则洵乎异趣了。

由于论述对象的差异,文谈“切响”章、“属对”章都与《文心雕龙》有别。“切响”关注的是散体当中的自然节奏;而“属对”尤着力于散体,主张“散文之对法,自以参错不齐为妙。凡文字之多少,句之长短,皆所不禁。且骈语则多两句为偶,或四句为偶,散体则均无不可”。〔25〕这一见解与桐城派“因声求气”说相近,同时也反映出吴曾祺于骈散两端并不偏废,持论平允。

文谈亦重视法度,以为“大抵文章一道,其妙处不可以教人;可以教人者,惟法而已”。并主张通变,“守其常,不可不知其变;明其一,不可不会其通”〔26〕,对文法并不拘看。这些与刘大櫆《论文偶记》颇为接近,应为桐城传统的影响。此外,入理、切情、涉趣、传神等章,都留有桐城派论文的印迹。以传神论,桐城家法以“神”为文章之精者,刘大櫆曾说:“文章最要气盛;然无神以主之,则气无附,荡乎不知其所归矣。”又言:“神者气之主,气者神之用。”〔27〕吴曾祺亦以为传神之法“尤难”,近乎无形,“大抵传神之作,不专以翰墨为工,须极意体会,取古今可歌可泣之事,一一若亲入其中而试之者”。因传神须“于无中求有”〔28〕,关乎全文之精采,故而尤难把握。

从文谈理论构架而言,此书取法《文心雕龙》处为多,其章节设置亦与之相类,经常是借题于刘勰,然后据以展拓,发挥己见,敷衍成文。而具体观点方面,多得益于桐城传统,体现了以古文为论述中心的文章学见解。不过吴曾祺理论虽有归属,个人行为上却并无派别之见,其“辟派”章以文章为天下公器,主张“文派亦可废也”,足见他虽受桐城传统影响,却毫无门户习气。

就性质论,文谈虽然体系颇显严整,章节秩然,且专有《文体刍言》论文体,统系完备,但其价值更多的在于提供“作文之法”,是写作学的优秀教材,而于文章理论发明无多。其理论多统合刘勰及桐城诸人观点,调和贯串,以个人体验诠释其中,虽不乏独得之秘,然也仅可视作折肱之见,有利于实际写作。从理性提高的角度看,文谈显然是有所欠缺的。但是对于传统文话著述,似乎也不必以今人的后见之明加以苛求。依凭吴曾祺操选政的丰富经验,文谈观点自身的博综、实用是可以想见的,其所总结的作文之法的切实可行,已由文谈的多次重印作出了最好的诠释。

〔参考文献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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〔3〕〔5〕〔7〕吴曾祺.涵芬楼古今文钞叙〔A〕.吴曾祺.涵芬楼古今文钞〔C〕.上海:商务印书馆,1910.

〔4〕严复.涵芬楼古今文钞序〔A〕.严复.严复集〔M〕.北京:中华书局,1986.276.

〔6〕〔8〕吴曾祺.涵芬楼古今文钞简编序〔A〕.吴曾祺.涵芬楼古今文钞简编〔C〕.上海:商务印书馆,1916.

〔9〕吴曾祺.旧小说叙〔A〕.吴曾祺.旧小说〔M〕.上海:商务印书馆,1914.

〔10〕〔11〕〔13〕〔14〕〔15〕〔16〕〔17〕〔18〕〔19〕〔20〕〔21〕〔22〕〔23〕〔24〕〔25〕〔26〕〔28〕吴曾祺.涵芬楼文谈〔A〕.王水照.历代文话〔C〕.上海:复旦大学出版社,2007. 6553,6576,6646,6576,6558,6558,6575,6598,6613,6563,6580,6584,6584,6606,6617,6578-6579,6610.

〔12〕吴曾祺.历代名人书札〔C〕.上海:商务印书馆,1912.1.

〔27〕刘大櫆.论文偶记〔M〕.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59.4

(责任编辑:尹 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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