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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人知音与后世知心

发表于:2022-12-09 16:40:04 来源:网友投稿

【内容摘要】作为《西厢记》的评点者,金圣叹同时担任了“古人知音”与“后世知心”的双重角色,一方面对《西厢记》作者的创作语境及状态予以同情的理解,一方面为后世才子行文建立模范、标明法度。评点者处于创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中介位置,其双重角色通过“现身说法”的评点方式实现统一。

【关 键 词】金圣叹 西厢记 评点 角色

作为明末清初重要的评点家,金圣叹批西廂影响甚为深远,成为有清一代最为流行的西厢版本。自认“批《西厢记》是圣叹文字,不是西厢记文字”[1]P25的金氏,在评点中带有极强的主体性。从《恸哭古人》和《留赠后人》两则序文中即可看出,金氏主动将自身置于文学演进的时间序列中,兼任起体贴古人的“知音”与体贴后人的“知心青衣”双重角色。

一、“妙手空空”:古人知音

“吾特悲读者之精神不生,将作者之意思尽没,不知心苦,实负良工。故不辞不敏,而有此批也。”[4]第1册P28“作者之意”正是金氏孜孜所求之所在。

《西厢记》作者之意,被金氏归结为“一‘无’字”。何谓“无”?《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》(后简称《读法》)第44、45款云:“总是写前一篇时,他不知道后一篇应如何。用煞二十分心思,二十分气力,他只顾写前一篇。”“总是写到后一篇时他不记道前一篇是如何用煞二十分心思,二十分气力,他又只顾写后一篇。”[1](p20,21)关于这一点,前人多认为是金氏对艺术创作中形象自身逻辑的尊重,即“在艺术家不自觉的情况下得到正确把握和恰当表现的生活逻辑。”[5]其实这一“无”字是承以上第32到第38款中赵州和尚的一段禅门公案而来,正是释家“时节因缘”①思想的表现。作此篇有此篇之时节,作彼篇有彼篇之时节,因缘和合变幻而生,固非作书人未雨绸缪、运筹帷幄而可谋得。

既然作者以“无”为志,又如何成妙文?金氏的解释可以一“空”字概括。《酬韵》折中金氏论述曲词“齐齐整整,袅袅婷婷,姐姐莺莺”云:“因莺莺是叠字,便连用十数叠字倒衬于上,累累然如线贯珠垂。看他妙文,只是随手拈得也。”论述写景文字云:“凡下宿鸟、花梢、落红、苍苔、花影无数字,却是妙手空空。……一二三句是双文去,四五句是双文去矣。看他必用如此笔,真使吃烟火人,何处着想。”[1](p98)金氏认为如此妙文实乃作者偶得,非苦心经营所至。金批水浒序一道:“心之所至手亦至焉者,文章之圣境也。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,文章之神境也。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,文章之神境也。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者,文章之化境也。”[4]第1册P5他所尊奉的“六才子书”便均是臻于化境之佳作。

二、“捉住妙文”:后世知心

序二《留赠后人》言道:“我请得转我后身便为知心青衣,霜晨雨夜,侍立于侧,而以为赠之。”不仅对古人之意体贴入微,金氏对后世读者也一往情深。

作后人“知心青衣”可分两个层面。其一是妙笔点出古人文章好处,教导后人不可将其等闲看过。《释孟子四章》道:“此等文,只为幼时怕先生扑,不免读得烂熟,到今便不觉得奇怪,今须要知得此真是极奇怪文字”。[4]第3册P697金批西厢《赖简》中亦将“一家儿乔坐衙”评为“千载奇事,煞是好看,被人搬熟,遂不觉耳。”[1](p229)金氏毕生致力于通过评点赋予世间烂熟之文以新鲜样貌,拨开久在樊笼中的读书人自设的迷雾,重新体会妙文之险怪奇绝。廖燕《吊金圣叹先生》诗彰显其愿已实现:“诸子及百家,矩度患多歧。得君一彼导,忽如新相知。面目为改观,森然见须眉。直追作者魂,纸上闻嘻啼。……陈者使之新,险者使之夷。昏聩使之灵,字字有余思。”[6](p421)“新相知”,即指在“知心青衣”陪伴下,后人阅读时方能获得新鲜灵动的体验,实现与古人的生命交流。

另一层面即金批对后人习作的“向导性”。在评点《西厢》故事、人物、语言及脉络等方面时,金氏不仅在理论上非常重视“因缘生法”②的重要性,且在批评实践中遵从八股套路对每折分节详析,力求探究文词及结构的起承转合。这与他一向孜孜于将作文之“金针”度与后人的理念相契:金评杜诗《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引》道“先生既绣出鸳鸯,圣叹又金针尽度,寄语后人,善须学去也”[4]第4册P629,《读法》道“若果得金针,何妨与我略度”[1](P17),《与任昇之》书信道“弟自幼最苦冬烘先生辈辈相传:诗妙处正在可解不可解之间一语;弟亲见世间之英绝奇伟大人先生,皆未尝肯作此语”[3](p18),皆是此意。金氏也曾点明批点西厢之目的:“今刻此西厢记遍行天下,大家一起学得捉住。仆实遥计一二百年后,世间必得平添无限妙文,真乃一大快事。”[1](p16)所谓“捉住”,正是希冀可将古之才子如何“灵眼觑见”并“灵手捉住”的方法传之后世,乃其对“西厢记之点化子弟不小”[1](p19)的期待。金氏此愿亦已实现,其追随者徐增在《天下才子必读书序》中盛赞:“凡书一经其眼、经其手,如庖丁解牛,腠理井然。”[7]廖燕《金圣叹先生传》亦言:“画龙点睛,金针随度,使天下后学悉悟作文用笔墨法之者,先生力也。”[6](p302)

三、“现身说法”:双重角色的融通

《示雍儿》诗中,金氏谈及平生三大快事,包括“批六才子书……使后世多出几个才子,以作圣叹知己”以及“痛饮辄醉,执笔为文,及醒而读之,几疑是古时才子所作”。[3]“才子”是金氏频繁使用的概念,平子对此诠释道:“所谓才子者,谓其自成一家之言,别开生面,而不傍人门户,而又别于圣贤书者也”[8](p317),是较为准确的定义。从金氏诸多评点中可见出一条明显的“才子”序列,即从古之才子到后世才子的过渡,金氏自身正是二者之节点,以“现身说法”③实现“古人知音”与“后世知心”双重角色的融通。

“现身说法”是金批中的重要范畴。金批水浒道:“非淫妇定不知淫妇,非偷儿定不知偷儿也……惟耐庵于三寸之笔一幅之纸之间,实亲动心而为淫妇,亲动心而为偷儿,既已动心则均矣。”[4]第2册P314认为心动即可现身。西厢《赖简》中评点双文乍从闺中出时情景云:“夫簾之与窗,只争一层内外,而必不得错写者,此非作者笔墨精致而已,正即观世音菩萨经所云,应以闺中女儿身得度者,即现闺中女儿身而为说法。盖作者当提笔临纸之时,真遂现身于双文闺中也。”[1](p220)正所谓设身处地。“现身说法”观点乃是金氏受佛教思想深远影响的结果之一,也是其用以体贴书中人物心思与作书者意指所秉持的方法。

“现身说法”不仅服务于金氏的理论建构,亦是将古人妙文传渡后世的实践方式。明清之际八股举业正盛,文人受其影响不可小觑,即便不屑此道的狷狂文人骨子里也难免渗透八股习气。《读法》中金氏论及戏中人物关系道:“譬如文字,则双文是题目,张生是文字,红娘是文字之起承转合。有此许多起承转合,便令题目透出文字,文字透入题目也;其余如夫人等,算只是文字中间所用之乎者也等字。”[1]直以八股解题之法来阐释戏曲,正是金氏面对八股举子们的“现身说法”之术。钱锺书认为八股文与杂剧传奇的文体关系密切:“八股古称‘代言’,盖揣摩古人口吻,设身处地,发为文章;……其善于体会,妙于想象,故与杂剧传奇相通。”[9]P32-33八股时文之难、举子之热切功名、戏曲代言体与八股之气息相通,自然会导致热心举业之人对戏曲文体的重视,而金氏正顺应时潮地“现身说法”引导后学,以八股解《西厢》,以《西厢》教八股。

徐增多次描摹金氏与人相交时“现身说法”的态度,《送三耳生见唱经子序》道:“余往时尝见人之见圣叹矣:圣默法师去见,圣叹即现身为圣默;总持法师去见,圣叹即现身为总持;释曾去见,圣叹即现身为释曾;贯华、道树去见,圣叹即现身为贯华、道树。”《天下才子必读书序》道:“盖圣叹无我,与人相对,则辄如其人。如遇酒人,则曼卿轰饮;遇诗人,则摩诘沉吟;遇剑客,则猿公舞跃;遇棋师,则鸠摩布算;遇道士,则鹤气冲天;遇释子,则莲花迎座;遇辩士,則珠玉随风;遇静者,则木讷终日;与老人,则为之婆娑;遇孩赤,则啼笑宛然也。”[7]不同的表述,言说的皆是金氏无一处不现身、无一处不可见的神貌。日常生活中的“不可方物”与文学批评中的“现身说法”,正完美地统一于金氏。

作为《西厢记》的评点者,金氏一方面细究古人之意,折服于其空灵妙笔,主张此乃不可泄露的“天地妙秘”;一方面又试图运用分解之法将其系统化条理化,以教子弟作文之法。这看似矛盾的做法其实出于两个向度上的动机:从瞻前向度看,金氏作为和古之才子心意相通的潜心读书人,必受到中国诗文评感性传统的深远影响,用天仙化人的说法来诠释他所崇奉的才子书;从顾后向度看,金氏作为试图培养后世才子的苦心导读者,又必然采用不同于传统评点的方法,以教科书的写作方式对其进行条分缕析。金氏批点中存在三个对话主体,即作书者、评点者、阅读者;作为处于交流中介位置上的评点者,金圣叹承担着“古人知音”与“后世知心”的双重角色,以“现身说法”的方式完成他阐释与传承的使命。

注释:

①“时节因缘”是佛家的一个基本概念。金圣叹《圣人千案·湖满案》述及“欲识佛性义,当识时节因缘。”佛家所谓“欲知佛性义,当观时节因缘,时节若至,其里自彰”,意即对佛法的追索不可强求,应等待一定“时节”,藉由某个偶然机缘,方能达到“如迷忽悟,如忘忽忆”之境。世俗世界中,因缘和合的事物也无时不处于变化之中,带有很大的偶然性。

②“因缘生法”是金圣叹批点《水浒》中运用释家概念解文而拈得的理论范畴。“法”本意指大千世界的一切,后人多将其视为“法则、法度”。

③“现身说法”为佛教术语,谓神力广大,能现种种身,向种种人说法。《楞严经》卷六:“我于彼前,皆现其身,而为说法,令其成就。”

参考文献:

[1][清]金圣叹批评.傅晓航校点.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[M].兰州:甘肃人民出版社,1985.

[2]谭帆著.金圣叹与中国戏曲批评[M].上海: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,1992.

[3]铁琴瘘主编辑.金圣叹尺牍[M].上海:上海大通图书社,1935(民国24年).

[4][清]金圣叹撰.曹方人、周锡山标点.金圣叹全集[M].南京:江苏古籍出版社,1985.

[5]姚文放.金圣叹的美学思想与儒、佛、禅、道[J].文艺理论研究.1994年第2期.

[6][清]廖燕著.廖燕全集编纂委员会编.林子雄点校.廖燕全集[M]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5

[7][清]徐增.九诰堂全集.[M].北京:中华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,2004.

[8]阿英编.晚清文学丛钞·小说戏曲研究卷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60.

[9]钱钟书.谈艺录[M].北京:中华书局,1984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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